西雅图不眠之夜……钥匙球馆内,很多美国观众在多少年前还将欢呼献给NBA全明星后卫雷-阿伦的三分绝杀,不过这一次接受他们膜拜的对象换成了一批来自中国的电子竞技少年。
Newbee,这个战队的名字足以被所有人铭记,在《DOTA2》第四届国际邀请赛(TI4)的现场,他们以3-1的比分战胜同样来自中国的VG战队,捧起了象征着国际邀请赛冠军的神盾,并且分享了高达502万美元(约合人民币3122万元)的奖金。
一时之间,国内舆论哗然。先有围观者咂舌何以一项电子竞技赛事的奖金会将诸如网球等职业体育赛事甩在身后,后有评论家抛出电子竞技该不该算体育运动的讨论话题,也有电子竞技在中国的社会包容度依然不够大众的问题被媒体屡次提及,但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Newbee宏观层面为国争光的事实反而被人忽视,这令战队的成员多少有些愤愤不平。
张宁,网络ID为xiao8,身为这支战队的队长以及战术指挥官,他是队伍夺冠的一大功臣。7月22日,他在队友的簇拥下捧起了冠军奖杯,纵情呐喊宣泄心中情绪,赛后更是激动到眼眶湿润。在平复情绪的第二天,仍在美国的他接受了搜狐体育的独家越洋专访,在回忆这历史性时刻的同时,更是谈到了电子竞技这一行背后的故事。
1、夺冠背后的辛酸
“Newbee、Newbee……”场馆内回荡着观众们的欢呼声,金发碧眼的老外齐声喊着冠军队名时,听上去会有一种错觉这是在中国赛场,不过张宁解释其实Newbee并非影射中文谐音“牛逼”,而是“新手”的意思。
Newbee的确是个新手,今年3月2日这支战队才正式宣布成立,召集了国内一群极具天赋的dota2选手,被很多人称为梦之队。战队成立2个月之后世界排名就上升到了第六,而在本月的TI4上,他们击败众多强手一举登顶世界冠军。
但质疑声也一直伴随着。首先是张宁以50万身价从LGD战队转会至Newbee之后,和另外四名原同福战队的主力队员hao、mu、banana、sansheng之间存在着配合默契度的问题,特别是张宁一加盟战队就出任队长一职,在战术指挥上难免和新队友发生摩擦,这令得外界对这支队伍的团队凝聚力产生过怀疑。
其次这支队伍选手年龄大多在25岁左右,在电子竞技界已属高龄,在反应和操控上或许不如年轻选手,所以dota界一些业内人士预测这支队伍难以登顶。像张宁原本打算履行完和LGD的合同之后就选择退役,而王兆辉(ID:sansheng)更是在打完去年的TI3之后转行做了游戏频道的主播,令外界更是怀疑这支队伍的能力和前景。
但正如战队一号位陈志豪(ID:hao)所说,“能够承受多大的诋毁,就能承受多大的赞美,那些支持我的人没有让你们失望,那些喷过我的人让我更有斗志,我不会让你们看不起我。”有着江湖绰号“狗哥”的王兆辉也说,“大家不看好我,但我不能自己觉得自己不行,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只能让你们失望了。”
冠军足以让很多质疑者们闭嘴。张宁告诉记者,为了准备这次TI4,他和队友们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早在比赛开始前的一个月,特别集训已经开始,每天上午11点左右起床之后,5名队员就开始了一天的训练。除了中途需要吃饭,他们一整天都和显示器、键盘、鼠标耗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要到凌晨1、2点才睡。这样一天训练量会在14个小时左右,这种对时间、精力和身体的耗损,和其他体育项目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陪伴家人的时间也被全部剥夺,张宁是5名战队成员中唯一的已婚男士,但集训和比赛期间,他不得不撇下娇妻赵洁,甚至连手机都要上交俱乐部,为了他的职业几乎与世隔绝,每天大门不出和队友们进行着一遍遍机械化的操作。也难怪战队二号位张盼(ID:mu)在被问到是否会考虑夺冠之后和女友完婚时表示,只要一天从事电子竞技这份职业,结婚似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天赋、专注、汗水、责任,再加上他们聚到一起之后的团队意识,成就了这次世界冠军。尽管个性上不尽相同,有人火爆有人沉稳,也曾经因为战术意见不合发生过争吵,但是一旦为了同一个目标,Newbee瞬间迸发出巨大能量。他们从小组赛的第10名差点被淘汰,到一步步走来杀进决赛,并在决赛首局即遭开门黑的困境之下逆转对手,这支“菜鸟”完美地产生了化学反应。
2、屌丝能变身高富帅
张宁说,他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在夺冠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他依然有点缓不过来。
他说这个冠军令全队太过于狂喜了,因为这是对他们所有努力的最好回报,面对太多的质疑者,他们用实力证明了自己。
不过,更多人宁愿相信,这种难以抑制的兴奋,缘于巨额奖金的刺激。
本次TI4的赛事总奖金达到了1093万美元,夺冠的Newbee独享其中的502万美元(约合3120万人民币),如此震撼的奖金数额秒杀其他一切电子竞技类项目,创造了电子竞技比赛的奖金之最。
来自esportsearning.com的数据显示:2014年电竞世界中,总奖金前五的游戏分别为《dota2》、《英雄联盟》、《星际争霸2》、《使命召唤》和《反恐精英》,其中《dota2》以1315万美元登顶,而排名第二的《英雄联盟》总奖金仅为321万美元,只是达到了《dota2》的零头。
在2014电子竞技个人奖金总排行榜上,排名前八位的清一色都是dota2选手,其中Newbee战队的5名选手因为本次TI4的夺冠霸占了前五名,陈智豪以110.0851万美元位居第一。
从纵向来比较,今年TI4的奖金,几乎是前三届比赛的奖金之和,以这个角度来看,难以估计明年的TI5的总奖金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
另外,如果比较一些职业化程度比较高的体坛高奖金赛事,TI4也不落下风。比如2014年澳网单打冠军的奖金是265万澳元(约合1411万人民币),法网单打冠军的奖金为165万欧元(约合1376万人民币),这两项赛事的冠军奖金均不如TI4。
当然,张宁他们收获的502万美元只是团队奖金,具体分摊到个人,并不如澳网或法网冠军赚得多。至于Newbee战队每人能分到多少奖金,他告诉记者,会依据之前和俱乐部签订的相关合同进行分配,“首先会扣掉30%的税,然后按照合同,剩余奖金的10%会上交俱乐部,另外90%我们5个人平均分。”
按照这个比例计算,Newbee战队的5名队员平均每人税后能够分到约393万元人民币。如网友戏言,这笔钱够在北京五环内买套两居室。“赢了,我的女儿将会成为白富美!”Newbee电竞队的成员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的话。
靠玩游戏养活自己,屌丝梦成为现实。近400万的奖金有理由让五名电竞少年化身高富帅,在他们身后,只留下艳羡的目光。
3、金字塔尖下的苦涩
以Newbee为代表的中国电竞获得成功并非偶然。本次TI4赛事,来自中国的战队在前八强中占据五席,除了冠亚军Newbee和VG,剩下三只代表中国出战的队伍DK、LGD、IG分别获得第4、6、7名。经过浴血奋战,中国军团将赛事总奖金的80%收入囊中,展现出整体性优势。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TI4的八强战中,中国战队无一例外都败于内战,这就是说没有一支国外战队能够在淘汰赛击败中国战队,这无疑向世界证明,只有中国队才能够战胜中国队。
在中国,打dota一直被吐槽为屌丝和宅男的必备技能。在网吧深处或高校寝室,不经意间的兴奋呐喊声会让你驻足停留心生疑惑;浏览各种论坛贴吧,各种关于dota的段子笑话层出不穷。数以千万计的屌丝玩家数量给dota2在中国的发展提供了丰富资源,本届TI4的中国战队中,近一半队员以前都有过dota职业赛事的经历,丰富的比赛经验让他们在dota2比赛中占有优势,这也是中国选手能够在dota领域一直领跑的原因。
及至整个电子竞技领域,据《2013中国游戏产业分析报告》中指出,到2013年中国有4.9亿游戏玩家。无论是《英雄联盟》还是《反恐精英》,以及《星际争霸》和《魔兽争霸》,来自中国的战队在世界赛场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成绩也越来越好。有太多以前蹲在网吧吃泡面的骨灰级玩家,在近两年逐渐成熟到脱胎换骨,成为能够为国争光的职业电子竞技选手。高额的奖金不仅让他们“一夜暴富”,不断攀升的关注度也让顶尖的电子竞技运动员成为名人,这样的双重诱惑让越来越多的青少年愿意投身到电子竞技的大潮之中。
作为金字塔尖的电竞人,张宁的生存环境听起来似乎非常光鲜亮丽:今年年初他是以50万转会费从LGD俱乐部转投Newbee,幕后老板王玥直接买断了张宁的合同,给他的待遇是30万的年薪,这其中并不包括参加比赛的奖金以及出席商业活动的费用。
俱乐部总部在合肥,训练基地设在上海徐汇区,参加本次TI4的5名队员都住在独栋别墅里,平时有专门的保姆负责基地的卫生和饮食,队员所使用的比赛硬件设备也专门有品牌赞助,一切都是顶尖装备。网上有传言称,养活这样一支顶尖战队,每月花费都在20万以上,张宁并未对这个数字予以确认,不过以他2.5万的平均月薪来推算,这一数字并不夸张。
但谁又能否认,Newbee的成功只是一个个案,就连张宁也承认,更多的职业俱乐部和电子竞技选手,面临的是苦涩的生活以及过早的结束职业生涯。
“一般新加入这一行的职业选手,工资差不多都在每月5000左右,能够包吃包住,但如果所在的小俱乐部因为成绩不佳,会面临解散。”张宁告诉记者,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电竞人都很风光,处在行业顶端的他,不会忽视底下恶劣的生存环境。
早在电子竞技赛事开展之初,前辈们曾经吃过不少苦头,每月2000元的收入,窝在网吧训练,有时候参赛奖金还要上交大部分给俱乐部。随着2003年中国国家体育总局正式将电竞运动列为中国开展的第99个体育项目之后,近年来国内电子竞技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目前全国已有上百家注册的俱乐部,近万人注册的电子竞技运动员,还建立了电子竞技国际集训队,这也让处在混沌中的电子竞技运动看到了希望。
4、高额奖金的幕后推手
本次TI4抛出创纪录的高额奖金,背后有其独特原因,这主要缘于TI赛事独具特色的奖金筹集制度。
dota2的TI赛事,自从去年的TI3开始,通过玩家购买一个价值9.9美元、包含游戏增值功能的赛事互动指南来筹集奖金,每卖出一份就会给奖池增加2.5美元。TI4互动指南还有等级,初始是1级,可以通过做任务升级,升级费用的25%也会进入奖池。所以TI4奖金最终有多高,取决于游戏玩家愿意为这款游戏花多少钱,由于DOTA2玩家众多,愿意为这个游戏和所支持的战队花钱,让总奖金最终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当然,电子竞技这个盘子里每一位参与者都想分一杯羹,也成为巨奖的幕后推手。游戏开发商、运营公司、赞助商们,和电竞选手、俱乐部、媒体、玩家一起形成一道发达的产业链,让电子竞技依托市场成为一种商业行为。
如众多业内行家所认为的那样,如果说网络游戏只是运营商和玩家之间的点对点的单一买卖,那么电子竞技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商业体育,除了追求传统的竞技运动中更高更快更强的那些元素,电子竞技更强调利益二字。基于市场策略的考虑,电竞背后充满各种商业运作,而游戏开发商和运营商则是最直接的受益对象。
在电竞产业发达国家,热门赛事及明星选手的关注度不亚于传统职业体育赛事。2013年的《英雄联盟》总决赛,主赛场设在NBA球队洛杉矶湖人队主场斯台普斯体育馆,一连包场从9月15日打到了10月4日,现场观众场场爆满,据美国官方资料统计,在斯台普斯进行的总决赛有544万人观看。而这个数字也比观看热门美剧《绝命毒师》大结局(400万人)、美国超级碗决赛(93万)、NBA总决赛最后一场(100万)的人数要多。
当能力超群、性格不一的电子竞技选手被各种媒体大量的报道、炒作,拥有更多的曝光度时,就会被越来越多的玩家所关注和喜爱,电竞明星自然应运而生,电竞明星的产生能够让各大厂商看到其明星效应的商业价值,赞助明星选手和明星战队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游戏开发商、运营公司、赞助商通过对赛事和明星的推广,不仅能树立良好企业形象,更能在庞大的全球玩家群中进行理念传播,使得其品牌在玩家心中占据极为重要的位置,这对企业以后长久的销售和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从某种程度来看,赛事奖金额越高,这些企业获得的经济效应和品牌回报似乎就越高,毕竟相对于上亿的广告投入而言,千万级的赛事奖金还算小钱,对于财大气粗的游戏开发、运营以及赞助商们来说这种小投入大回报的商业行为绝对很有必要。
电子竞技在中国的发展,似乎面临着诸多问题。
首当其冲的便是认同感偏低,尽管2003年体育总局就给了电子竞技为第99个体育项目的名分,但目前社会上很多人听到这四个字第一反应便会联想到打游戏。随着媒体越来越多地曝出类似网瘾少年的新闻,电子竞技在步履蹒跚之间充满争议。
家长之中持反对意见的声音很多,这样一项需要长期坐在电脑前的“运动”,对视力、颈椎、腰椎都有损害,而且游戏中的暴力和色情元素极容易让自制能力不足的青少年沉迷,相比于脑力训练和团队意识的培养,他们更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受到伤害。
同行似乎也并不接受电子竞技属于体育范畴,此前早有跳水运动员何超在自媒体发声,“玩游戏都可以拿奥运冠军,那我们这些项目练得这么辛苦真白干了,干脆好好玩游戏算了……”
张宁希望媒体在其中应该起到正确引导的作用,而不是妖魔化电子竞技。对那些即将或者已经走上电子竞技道路的年轻人,他的建议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需要付出努力和坚持。”
电子竞技的另一大问题,是行业本身缺乏系统管理,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培养程序、缺少专业的训练环境。目前国内电竞产业链最成型的地方还是上海等东部沿海发达城市,但放眼全国规模实在太小。另外俱乐部投资人仅凭热情缺乏长远发展规划,电竞人才后备力量不足,电竞市场充斥经济泡沫等现象也亟待解决。
和中国电竞业处于初级阶段所不同的是,我们的邻国韩国早在电子竞技上发展成型,早在2002年,韩国电子竞技以及和足球、围棋一起成为国内三大体育竞技,当时年产值超过了70亿美元。韩国并不是世界上最早开发电脑游戏和开展电子竞技运动的国家,但没有人会否认,韩国的确是目前电子竞技运动和网络游戏最发达也是职业化开展得最为成熟的国家之一。据资料显示,韩国目前国内共有500多家游戏开发公司与发行商,1300余家电脑游戏间与网络咖啡屋,其电竞产业还同时带动了数据网络基础设施建设、网络设备、IT设备等多个领域的发展。他们的主要盈利手段为门票、转播权和周边产品。现在不仅是韩国,在亚洲,日本、新加坡等国家也开始大力发展电竞产业,其年产值也是相当可观的。
同样面临迷途的,还有电子竞技选手本身。今年25岁的张宁告诉记者,他自己并不确定会从事这份职业都什么时候,去年他曾一度考虑想要退役,期间也有人邀请他去做比赛解说员或者俱乐部经理和教练,但最后他还是延续了自己运动员的身份,“只要有热情就会继续做下去。”张宁说。
表面上看电子竞技只是选手在电脑前重复敲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动作,但这些简单的动作却对选手的智力、反应、协调性以及团队意识有着极高的要求,所以超过30岁还从事这一行的几乎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选手的黄金期在25岁之前。
不过张宁并不愿意接受年龄大就会影响反应和各方面能力的观点,“能影响的只是自己的心态,年龄一上去了,心里想的东西也多了,心思可能被影响。”他这样解释很多“高龄”电竞选手走下坡路的真实原因。
让张宁有些欣慰的是,这次在美国进行的TI4总决赛,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也到现场给队伍加油打气,在Newbee夺冠之后,领导过来对他们送上了祝贺,“我以前没跟这些官员打过交道,但是我觉得体育局越来越重视电子竞技,这对电子竞技选手以及整个行业来说都是好事。”